Everybody finds love in the end.

【薰嗣】尘世男孩牵着雨云马

  也许曾经有一次,也许在多年以前,我是个不同的人。我已经忘掉了,不是很确定。但即使我曾经是过,现在也不再是了。

  事情是以一种正确的方式去发展:





  1:1-13


  我看着眼前一片沙漠,手指在缰绳上颤抖。

  我和我的马落在这里,用人们的话说是从天而降,以上帝的骰子的转动表明一切都是意外的结果,想象其他世界是我来到这儿的途径,而事实上不管我如何想象也到不了我愿意去的地方。降世的那一天起我却仿佛从植物转世成人,赤身裸体而不知羞耻。愿我永远只是那个时间点上的我,但事实不是。后来的我知道羞耻,并实践,有时掩饰。我成为普普通通的人而不再是一株植物,我牵着我的马不断从一个世界迁徙到另一个世界。

  不断受苦。

  神爱世人。我还是出于一点冒头出来的个人意志做了祈祷,我的肉体是如此腐朽,还未得永生,表示我还未从罪恶中得到解脱,未感到福音的奥妙。虽然过去的我已经组成了我,可我并不愿意承认过去的事,可并不代表我忘记了长年累月行走带来的疲惫与饥饿。为了追随神迹,为了窥见神的思想,为了回归神之所在,为了回到植物时期的我,所做的努力不称之为努力,一切只是重返造物时期的必要条件。

  可惜我不懂神,也不懂神的远离。这已经是我踏足的第7个拥有365个循环周期的世界,同样的周期曾经让我将他们错认为同一个地方,可最后不得不承认,7这个数字才是最为完美的世界,饶恕人要七十个七次——完全的饶恕,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得以在这个世界里邂逅了唯一的伙伴——一匹会说话的叫渚薰的马。而其他的世界里的没有“马”这个词,在第七个世界里搂着我的马在埋葬着狩猎人的坟墓旁度过第一个夜晚时,“天生缺乏”这个词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原来其他世界的天使是马的替代品,不然,第七世界怎么没有天使降临呢?

  渚薰被狩猎人利用,压榨,当我看见他时他不过在驮着皮肤黝黑身材高大的狩猎人狂奔,白天协助狩猎人杀死其他的动物,晚上在篝火旁寂寞地昏睡。作为使命的一部分他没有抗拒这样的生活,尽管伤痕一天天叠加在他那不算强壮的身体上。除此之外,他还是蛮喜欢那堆睡软了的干草垛的,他说我就是另一堆干草垛。一切试探都对我无用,可唯独渚薰忘了自我似地在我身边蜷成一团时,我暂时忘记了神的存在,这一刻的我最接近植物,一团无意识的胚胎,这又促使我将他搂抱得更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苦难掉了颜色,竟像沉底的铁块浮上水面。原来它是一块铁,也是一根羽毛。

  第七世界不够虔诚,人们的顺服不在于他们安于现状,一旦遭遇贫穷,对神圣这样遥远的事物就无法祈祷使之安息。我越走越累,越来越多人从掩埋住他们的泥土里伸出手来抓住我的脚踝,可我只能向前走,于是我将他们拖出坟墓,日光使腐朽更为腐朽,那些留在人们身上的痛苦也随着身体的损坏而隐形。渚薰不爱驮着人,这和他短暂的受难史有关系。但他还是温柔地对我说:请把你自己交付给我。

  你和天使有什么区别呢?我在心里问。就算是天使也不同意这种降级的苦难,而我竟差点迷失在这种无尽的温柔里。

  「一旦我答应,那才是罪大恶极。」我憋了好久,才说出一句话。

  渚薰看了我一会儿,对我笑。

  「这才是你。」

  我到底是不爱我唯一的伙伴,我还要更爱人一些。我低头,发觉缠在脚腕上的枯瘦的肢干像一环扣一环的锁链。

  「没有你,我们如何得见神?」狩猎人临死前说,看到我忙着赶路,他很欣慰,连挣扎也不愿,丝毫不想我为他的死停留上一秒。我不敢为他哭,也不想为自己被错认成神的使者而流泪,可这不代表我不爱他们——这也意味着,只有当我变成了植物,我才能选择爱渚薰。

  「真嗣,快走吧。」

  世间万物如同两侧不断相互靠近的巨大的墙体,一刻不停地催促我们走向极限,肉体残存的感官仍旧让我感到疲惫不堪。

  我无法忘怀狩猎人的死,似乎是我的到来加速了他的死亡,又似乎是命运终究如此。狩猎人领略到福音的奥秘了吗?

  这又是一个不可知不可解的秘密,死亡把人们的过去轻柔而又仔细地包裹起来,像糖纸包住糖果,幸福是不会随着香甜的气息的飘散就此远离的。我羡慕起狩猎人来,等到我和渚薰攀上了高原,在这空气稀薄的无人地带里和衣躺下时,我感到自己开始嫉妒起拥有死亡权利的狩猎人。我抱住睡着的渚薰,几乎感到一种异变拔地而起,以至于浑身颤抖。

  第七世界是暂时的完全。365个周期,高原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着,与天上的云保持着迷人的距离。






  11:1―15:47


  我怨恨自己,大部分原因是人由过去组成,那些神秘的花香、膝盖上的腐肉、戛然而止的哭声、在阳光下高歌远去的众人与横穿在胸口上的十字架……记忆的虚幻就在于此,只要我想否认即能变成真空。可狩猎人却叫我想起来我的组成,很快那一长列高速奔跑在铁轨上的我的回忆就会把我带走,它们属于第六世界,是遇到渚薰之前的最后一个世界,我曾以为所有的一切就此结束的时机已被选中。人的背叛、不完美、劳苦和悖逆是第六世界的主旋律。我对渚薰说,那世界的音乐全由天使的振翅声组成,凭借那个我走了很长时间的路,可最终还是在第六世界关闭前希望全人类都消亡,大家笑得好高兴,因为我虽然十分胆小,却还在行走。

  「我害怕与第六世界的人共处,快乐的短暂与绵长的痛苦都是我不可承受的。」

  我向渚薰坦诚道。

  渚薰也去过第六世界。说得更加准确一些,那是他的起点,他在那里诞生。可渚薰与第六世界的人截然不同,他从不祈祷。

  渚薰说,文字是有损压缩,语言也不例外。他说十个字,起码有五个字被迫丢失在空气中,两个落在土地里,有一个更过分,是凭空蒸发,连影子也不留下一个,神并不能听见。

  我数了数,「那另外两个呢?」

  「当然是,飘进你的耳朵里。」他长而密的睫毛扑朔着,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两个字是我叫你的名字,是真嗣。可最终只有一个字能不受限于感官,原封不动地来到你心里。」

  「是“爱”。」

  渚薰总是令我产生新的情感,尽管我在这些似懂非懂的字眼里辗转多年,以为自己得到它的那一刻转头却双手捧着空气,这一次它终于以全新的姿态归来,不再只是幻象。

  「在第六世界里我对一个好女孩说,我不会再爱了。」我说,「好遗憾。」

  面对渚薰时我总会一边感到羞愧一边谅解自己,渚薰不寻找神,陪着我的目的只是陪伴,是“宿命的一部分”。

  「有什么关系呢?真嗣。」

  「你明明知道爱是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的呀。」

  他真是世上最温柔的一匹马。我浅薄而畏缩,又忍不住偷偷摸摸地想。

  渚薰知道我在远离他,以一种不可饶恕地、不可逆地自我责罚与忏悔的方式,这很容易激发“爱”,我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收获怜悯,碇真嗣即代表着不停受伤又可以快速痊愈的生命体。

  我想是这样。除了神之外,还有谁愿意爱上另一个人?

  「人所寻求的,是神的什么,不是神自己。神所寻求的,是我们这个人。」

  「神不知待我们多好!如果一个人得救了,好了。神是要你。」

  来往于这个世界的信众们念念不忘的一套教义有如根植于人们心灵中更深一层的意识里,他们总是希望自己能完全记住书上做了记号的部分,而不是抓不住的只言片语,逃逸到空气里。

  可令人绝望的是,创造教义的人是有所求的、信众们也是有所求的、我也是有所求的。而书上的一笔一划却告诉我们停止欲求才能获得幸福。

  我压根不是在寻找神。

  在长达49个白昼里我与渚薰跨越了三条干涸的河道、数片被伐倒而又快乐生长的森林、5个小型无人岛,在第49天穿越了界线,在漆黑一片的深渊里足足坠落了七天七夜,最终抵达第八世界。

  彻底失去对外物的一切感知之前,属于新世界的光出现在我和渚薰的视线里——

  可它永远无法照亮我。光无法与黑暗共存,无法对死亡毫无忌讳且充满爱戴。我的双眼只是久违地在受到刺激后开始不受控制地流下眼泪,然后,因这白色的一瞬而失明了。

  「薰君?」

  「这是怎么一回事……」渚薰茫然的声音从耳侧传来。

  「真嗣,我变成人的形态了。」





  24:1-53


  第八世界里照样缺失了很多词语,语言是个残缺的工具,每个世界都如此。

  这次是“马”。

  渚薰的手心贴在我的手背上,缓慢地散开他的五根指头,落进我张开的指缝之间,逐渐施加他曾用在四肢上的力气,攥住,松开,攥住,松开。

  我原本以为我与渚薰早就在漫长的游荡之中磨灭了肉体感知允于我们的折磨,可没想到它成了我们的第二个心脏,在每一次触碰时完成一次收缩与舒张,曼妙得与天使的振翅之声没有什么两样。

  一切都是第八世界的馈赠。

  第八世界的新生与死亡存在特殊的依存关系:有一人死去,便有一人降临于世。轮回之中更有轮回,生的人都有死者的影子,一重或多重。一切都是新的开始,我杀死一只鸽子时便有一只鸽子破壳而出。它是活在自己神圣的影子之下的。

  人们跑来告诉我,他们并不觉得自己活着。按照古书上的教义,他们在重重轮回之中不断叠加各种各样的人的影子,剩下的一生就是在辨别自己生活的痕迹。换而言之,人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我对他们的苦恼和痛苦并不能感同身受,第八世界就像是前七个世界的反面,我向神祈求的难道不就该是这样?大家拥有一样的过去与未来,共享所有人类记忆,我的起点就是你的终点,你终究会回到我的体内来。百分之百共情,诚实的具有献身精神的圣人般的爱。

  「这样不好吗?我一直……」

  「您什么都不明白,也什么忙都帮不上。」他们那相似的声音如同堆叠而上的海浪,一层接一层。

  「您明白,一个人有多孤独吗?」

  「您明白,一个人有多孤独吗?」

  「您明白,一个人有多孤独吗?」

  「您明白,一个人有多孤独吗?」

  「您明白,一个人有多孤独吗?」

  ……

  「无法理解我们的个体,既无法逃脱这个世界,也不配加入我们。」

  人潮涌动,在这句话里,我被从这个字抛到另一个字,神秘的花香、膝盖上的腐肉、戛然而止的哭声、在阳光下高歌远去的众人与横穿在胸口上的十字架,想起遥远的不能逃避的日子,它们只是遥远的,像星星,像组成我的每一个粒子,像呼啸的季风,回到它的诞生地只是眨眼间,随时组成一个名叫碇真嗣的四处游走的亡灵。

  我一边叫着渚薰的名字,又感到一群人抓住了我的双腿,我突然想起那个躺进坟墓里的狩猎人,顿时浑身僵直,失去了力气。

  到了第八世界之后,由于双眼失明,感官能力的恢复,我无法忍饥挨饿,无法长途跋涉,也无法抵抗多变的气候,自然也就失去了寻找神的能力。第八世界无疑终结所有了使者的跨界旅途。而我的情况则更为严重——进入八个世界已对身体造成了极大的损害,开始加速老化。

  第八世界赋予了渚薰新生,同时也为我带来死亡。

  我被人们扯着从地上站起来,他们看我因全身无力而软作一团,干脆抓住四肢,将我整个人抬了起来。

  「真嗣。」

  我听见了渚薰的声音,却不知道他在哪。余下的知觉只剩下在空中狂乱挥舞的手臂。

  「真嗣,要从这里逃脱,不是没有办法。你知道该怎么办……」

  我只觉得全身冰冷,任由人们将我抬到绞刑架上。

  「只要杀了我,你就能活下去。这是唯一的办法。」

  「真嗣。在第八世界,死即复生。」

  「真嗣。」

  「真嗣。」

  「“真嗣”是两个字。」

  「是我的名字。」

  「把我当成一只鸽子就好了。」是渚薰的笑声。

  不知什么时候,原先捆在渚薰身上的缰绳出现在了我的手上。

  「神不知待我们多好!如果一个人得救了,好了。神是要你。」

  我想起了第七世界中信众们的话语,在双眼闪过一片亮光之时,我掐住了神的脖子。

  

评论
热度(23)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61021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