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erybody finds love in the end.

バナナフィッシュ/香蕉鱼

第一次尝试在设定集前提下写东西。真是一次崭新的体验!(差点鸽掉)


A.

2070年,我的阿尼娅生了一场怪病。

当我意识到阿尼娅的脑筋有点不对的时候,我刚刚过完我的八岁生日。阿尼娅,瘦瘦高高的女人,晚上七点,她准时离开郊外的研究所回到家里来。在狭窄的走道里我按照惯例亲吻她的脸颊,阿尼娅大多数时间总是泡在她研究所监狱似的实验室里,好像和她相依为命的不是我而是几块破石头——我憎恨火山和地震,阿尼娅无时不刻因为这些爆发在无人区的灾难离开我,仿佛我随时可以被丢给玛利亚照看(好吧尽管事实如此)。

阿尼娅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然后直起身体,拉开我与她的距离。

我又不得不仰望她了,这个视角里的阿尼娅就是我记忆深处里她最脆弱的样子:脖子纤细,下颌像是一捏就碎,因为个头过高而总是驼背,肩膀向内扣着,像只瑟缩的松鼠。

“列夫捷特,列夫捷特,宝贝,我需要一把剪子。”她说。

“可我够不着哇。”我嘀咕着,对阿尼娅的话感到莫名其妙。这样危险又原始的东西一向都和具有杀伤性的有毒药剂一样放在一个小孩难以企及的地方,“为什么不让玛利亚干这活儿呢?”

使唤AI或许会降低一点难度……我转过身去,在开口准备传唤玛利亚时,突然被从背后伸出的白皙干燥的手紧紧捂住了嘴。

那是阿尼娅的手。这个瘦瘦高高的女人使出蛮劲来了——她是想制止我亦或是杀掉我?我几乎感到自己下一秒就要被夺去呼吸的权利,双腿发软,两眼发直,眼前挣扎着浮起的全息影像里发疯似地播放起一段简短的视频——昏暗的地下室,窄小的房间里漆满昏黄的灯光,摇篮里三岁的我哭咽不止,只因为粗心的阿尼娅在我面前摆了一只玩具香蕉鱼——那是阿尼娅临时从诡秘的地下市场里买来的小玩意儿,又有谁能想到里面装了监控摄像头呢?丑陋的香蕉鱼。

至于为什么播放的是这段视频我也早已意识不到是何原因了,或许是我喜爱温暖的橘色灯光,像是模糊的自由死亡界限,大抵看得见一点天堂的美好景象,亮度却没有饱和到令我失明;或许是阿尼娅终于明白三岁的我可能需要一个小玩具,在没有她的陪伴的时候;或许是那只香蕉鱼曾经是她说过的睡前故事里一个胆小可爱又似乎并不存在的主人翁,是亲爱而孤独的小阿尼娅……我忍不住想哭了,阿尼娅使的劲是这样大,几乎让我的回忆显得一文不值。她一定是埋怨我没能给她拿一把好剪子,我万事求助于玛利亚……

我是个一无是处的孩子。

在失去挣扎的力气之后,全息影像由于没有意识支持而破碎了,绿色的荧光一点点融进了空气里,记忆大厦轰然倾塌,香蕉鱼掉进了深渊里。告别来临得如此迅速,我想。方才是个离别吻。

然而不等我绝望到头,背后的阿尼娅突然颤抖着松开了手,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涌入我的肺部,生的喜悦使血液里的红细胞与氧气疯狂共舞,那段影像又适时跳出来了,全是年幼的我张着嘴巴哇啦哇啦哭泣的丢人的样子。


Если б знали вы, как мне дороги
夜色多么好 心儿多爽朗
Подмосковные вечера
在这迷人的晚上
Если б знали вы, как мне дороги
夜色多么好 心儿多爽朗
Подмосковныевечера
在这迷人的晚上
……

静谧的空气里缓缓飘荡起了《莫斯科近郊的晚上》的乐声,我木讷地仰起头来,凝视着出神的阿尼娅。

玛利亚亲热的欢迎声在阿尼娅最钟爱的歌曲中机械地响起。

“欢迎回家。”

我伸出手,搂住阿尼娅的脖子。阿尼娅,你要一把剪子做什么呢?我悲哀地想。玛利亚会锁住你的枪支,也会毁灭一把锋利的剪刀。

阿尼娅躺着的时候,肩膀是自由地伸展着的,呈现出自信而绝不屈服的模样,而侧面是堪称完美的线条,光线与阴影交织融合,是一副出色的解构主义作品。她始终睁着那双漂亮的钢铁般灰色的眼,直到颤抖的余韵使她落下了几滴生理泪水。

“列夫捷特,列夫捷特。”
只有重要的事情来临,她才会重复呼喊我的名字。
“活到你活不下去为止。”

B.

“没有为什么,阿尼娅,你是三十万分之一,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事——在地球遭受一次毁灭后回到地球重建家园,文明的种子,人类的希望,新世界的建造者,绝对荣誉!意识上传技术也已经到了突破阶段,近地空间站马上就要落成,我们准备得已经足够充分了,签订保密协议是计划的一部分,一切完美无缺——动用你的理性思维想一想!”同事费佳在偌大的会议厅里来回踱步,我的耳朵被他密集的脚步声塞满了。

“是,我们选择丢弃部分人,并且他们很有可能在这次毁灭性地质活动丢掉性命,活下来的人也不过是在寸草不生的土地上活似地狱的恶鬼般游荡……但这全然只是技术局限,我希望你能明白,这绝不是抛弃……我们在寻找更美好的未来,牺牲是必要的……”

“费佳,相信你自己的话吧,如果所有人都能够相信,这是一种不错的解脱方式。”我拧灭了指间夹着的烟头,没有记错的话,这是签订协议之后的第六根,“这确实是个向未来移民的最优方案,保留人类的文明火种是高于所有人意志的神圣使命,反对者也不过是少数派而已。”

“费佳,永生的理性主义即将破土而出了,不能死去对我来说却是个噩梦。”

“我以为你爱惨了理性主义……看看你的眼睛!”费佳咬着牙,五官端正的人由于愤怒而扭曲的脸,正在逼近我。

“不是多愁善感的蓝色。”我直视着费佳,他有一双不可多得的绿色的眼,似乎有一片森林在里面扎根,但我已经感觉不到其中的任何生命力了。

“阿尼娅,亲爱的阿尼娅,”他那愤怒的神情像忽然失去了支柱似的,只剩下了苦笑,费佳拿我没有任何办法了,他是个出色的科学工作者,却连个拙劣的心理咨询师都不是,“钢铁般的精神可不是个人精神!我警告你,三十万分之一,自主消亡意识是不被允许的,所有连接到系统上的AI已经被下达了指令,他们会不停工作,这串指令将使它们工作到你的意识上传到空间站的那一刻为止,‘禁闭工作’也下载到了你的移动终端上,请老实一点。”

夕阳温暖的橘色光芒从禁闭的窗帘缝隙中流落进来,我观察到细小的尘埃浮动着,胡乱没有规律,像是列夫三岁时的那个静谧的黄昏。费佳和我离自然光线很远,这或许就是我们今后同宇宙中地球的距离,同地球上流亡的其他人类的距离,同被炙热熔岩烤断的白桦树的距离,同拥有一双蓝眼睛的列夫捷特的距离。

没有言语,我告别了费佳。

列夫十岁那年,我有了建造墓碑的打算,目标地点是在距我们最近的一处海滩。

“好吧阿尼娅,你不觉得在这个年纪还拿抓香蕉鱼当娱乐项目,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了吗?”列夫捷特在我身后小步跳着。盛夏,太阳烘烤过的金色的沙砾将他的足底硌得紫红,他穿着从仓库房里翻出来的蓝色泳裤,两只手各自挎着一大一小两个黄色的泳圈。

“没有看见过的东西,不能说是不存在的。也许我们能建一个香蕉鱼模型……”我们在一块黑色的海礁旁停了下来,我还是帮他穿上了鞋,棱角和反射着阳光的粒状物都是致命物。

“香蕉鱼模型里该放满香蕉吗?最好六根,我觉得。”十岁的小青年叽里咕噜道,“套上泳圈吧阿尼娅,你可真瘦,它能套住你吗?”

“谢谢,说实话,现在不太时兴这么丑的泳圈。我会游泳。”

列夫捷特把我的泳圈扔到一边去,大呼一声:“看!香蕉鱼!”然后一头扎进了海里。

一个浪头打了过来,视线里只有一片浅蓝色的透明的海,和远处冰冷的太阳。几架直升机在不远处的天空盘旋着,活像垃圾桶旁飞舞的黑色苍蝇。

这片柔软的沙滩即将成为无聊命运的葬身之地。我躺倒在沙滩上,想象着自己深陷进金色沙堆里,奇特的弹簧床。太阳的光晕让人开始做梦,我梦见实验室墙上的地图又一次肢解,形状像是显微镜下挤压变形的岩石颗粒,未来的大陆是无数互不沟通的岛屿,俨然是另一片布满星辰的天空,丢失了文明的人类利用剩余资源艰难地通过迁徙远离灾难……与地上的人们截然不同,我的意识转换成了精巧的0与1,在有安全保障的空间站里与其他意识一同高呼:向未来移民!

或许随着深度的不断增加,我会掉入地心。深陷进母亲的怀抱——

阿尼娅之墓。

我成功自杀了!忘记了列夫捷特的蓝色的眼,忘掉了怯懦的源泉,微妙的精英阶层,通过了原本可以堵住香蕉鱼的洞。

谁又能说此刻的我不是一个新人类呢?

评论(6)
热度(6)

© 61021 | Powered by LOFTER